这次,我们将进入象征性的后半部分,与真实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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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“感情”,再次强调:很多人把感情(亲情、友情、爱情)看成一种“忘我式体验”,比如很多人会说“当我爱的时候,我就失去了自我,好像我与对方融为了一体”。我非常清楚这种感受,但是,上述说法并不准确。感情的确可以让人“失去自我”,但这必然以“摄入新的自我”为代价。如果你真正明白镜像理论,那这很容易理解——“爱”是“对理想他者的想象性需求“——当我们爱一个人,我们就会站在符号秩序的角度把对方和我们自己看成一个整体,此时,我们必然要清洗“老旧的自我”——清洗掉旧自我的异质性(对于理想他者),从而可以让自己与理想他者相适应。更直白地说——为了得到理想他者,我们毁灭了过去的自我,重塑了一个新的——这个新自我以autre为样板。
感情的乐趣就在于“神秘的合一感”,但这合一感是虚像。凛风中摇曳烛火的虚像。在最初爱一个人时,合一感(老旧自我的毁灭)澎湃人心。但是,当新的自我建成之时,我们就会对autre感到厌倦(失去了合一感)。必须明白,“合一感”是一个动作,而并非“状态”——现实中没有真正的“状态”,每一个“状态”都在时间与象征秩序中摇曳着。“状态”就是“永恒的供给者”,如同附图——玛利亚抱着基督,这幅画面正是一个“状态”,一个通过“构图”、“上色”、“摆姿态”所定格在画布上的“状态”,在这状态里,autre与Es神圣而永恒。基督教不是“迷信”,它通过艺术掌握了人心。宗教感情和现实感情同质不同量。大妈大叔信天主,不是因为他们“傻”。没有人,傻。这牵扯到真实域,谜一样的先验驱力,后文继续。
凡诋毁宗教者,皆为妄想症晚期。
当然,存在最好的感情——两个人永远超越着自己的老旧自我,从而让对方的理想他者形象不断更新,让对方不断毁灭着旧自我,让对方的新自我永远“未竣工”。但是,自我必然是从他者摄入的。就是说,如果一个人想要超越老旧自我,那他就要以“爱上他者”为代价。就是说,只有永远不断地爱上他者,才能够“永远超越老旧自我”,让能够让爱人的autre变变幻着形象,让爱人永远处于“毁灭旧自我”的合一感。
什么意思呢?极简地说——最好的感情以“双方放纵爱”为代价。萨特、波伏娃。我承诺你的爱之放纵,你承诺我的爱之放纵,这样,“最好的感情”才有可能。萨特波伏娃也只是接近了那种爱而已。没人能真正做到,除了诸神。没有人敢于永远狂爱,除了耶稣;兰波这种“全蚀狂爱”业已成为传说。没有人能永远在爱中变换形象——就连悟空,也只有七十二般变化。我们是悟空吗?我们悟得了空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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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象关系,说的差不多了。
象征性,还有一些需要说明。
象征性是父法。一定要明白,精神分析的语言是“哲学语言”,它所说的“父”并非仅是现实中的父亲,它说的所有名词都是一种性质、一种转喻。为什么说象征性是“父法”?
因为如今正常的家庭结构中,母亲被父亲控制——父控制了先验驱力的供给者,在婚姻结构中,母亲向父亲唯一性效忠(除非遭遇秩序破裂),供给者对孩子意味“肯定”,父对孩子意味否定——当孩子渴望被哄时,母亲却在父亲的臂膀里娇喘呢。
试想,当一个人或一个群体遭遇一种外界的否定,它会如何行为呢?他还能腆着脸要这否定给他喂奶吗?这里涉及到权力结构——无能者、供给/行政者、统治者——正如中国古代“爱民如子”的只能是作为行政者的官僚,绝非作为统治者的皇贵族。无能者对行政者的态度是“乞求”与“怜悯”——怜悯行政者遭受上层压力的无奈,无能者对统治者却是爱恨交加——希望成为它、恨被它掌控。很容易发现,国家中,易受爱戴的总是行政者(例如王安石、魏征、张居正、曾国藩、周总理…),遭怨恨的总是权力顶点的统治者。
对于无能者,各种禁忌也是统治者指定的。几点上床睡觉、不许玩游戏、要好好学习、要缴税、要遵循道德伦理……这些禁忌从口头约定慢慢凝定成语言法律。其实,统治者有更高的统治者。统治者本身也有无能的一面。无能即遭遇挫败,挫败即希望回归,回归即需要谈判(和统治者)——因为挫败之后力量已经殆尽,只能以退为进,接受胜利者的阉割,伺机而动。
再次强调,这整个过程是动态且错综复杂的。现实中不存在理想的模型结构。现实中,A可能既是B的供给者,又是其统治者;同时B可能也是A的供给者,C可能同时是AB两者的统治者…这一切视具体需求而定。语言,就在这错综复杂的权力散敛和爱恨交织中,出现——作为妥协手段。
语言的诞生就伴随着象征性。用精神分析的术语——“象征性是语言的根本功能”。象征即“喻”,语言的一切运用皆为“转喻”。如果还记得“能指链”,那你如今可能豁然开朗了——其实“能指”就是“象征素”,“转喻”就是“能指/象征素”的滑动,持续地滑动形成能指链条。
能指“链条”。由此,会联想到什么?自行车的链条、齿轮的彼此嵌合、部件的有序排列…这些,统称为——机器。是的,精神分析就这样把精神语言和工业机器联系起来。精神分析认为——社会建制、生产方式都已经先天蕴藏在“语言本质”之中。所以有了我前些天说过的一句话——“科学家都是符号秩序的佼佼者”,他们太精明,太匮乏,太恨统治者。太无能。阳痿,因而壮阳。这也许正是理科男普遍喜欢“二次元漫画”的原因——二次元正如圣母画像一样,洋溢着永恒——正如Geek们的事业(硅谷)会选择加利福尼亚那样一个阳光灿烂的人间天堂。他们强行生活在那虚像里,享受自由的荣光。
相信自由、渴求自由的,要么是乳臭未干的熊孩子,要么是精神病院妄想狂。
到此,“父”这个词被转喻为“否定”、“法”、“阉割”、“机器”、“统治”、“(统治下的)大整体”……于是,moi在经过父法的“蹂躏”后,成了“被划杠的主体”。划杠?——想想你在纸上写了某个字,然后发现自己写错了,想要修改,就在那个“错字”上划一横,代表删除。划杠就是如此,就是“否定”,“删除”,“将其象征为错”之意。也就是父法对moi的阉割,Autre要求moi服从,而将其“定义为错”,只是一种精神控制手段。
象征性,父法,在精神分析中,就是如此理解。对于绝多数人,这样的理解很晦涩,甚至很疯狂。理解拉康,要有非常深厚的哲学基础,也要有非常“湿滑”的语言能力。只有这样,才能明白拉康的“把戏”,看到他的颠覆。他就是个爱玩的熊孩子,变着法地捉弄你,自顾自地玩着这个世界。想要理解他,自己就得先是会玩的熊孩子。当会玩的熊孩子,看到拉康的杂耍时,才能明白他的表演带着虚无的幽默感——那会逼疯很多人的。他是个海盗。想明白他么?去烧杀抢掠吧。除此之外的一切理解,都只是各种形式的误认。或者说,理解拉康的唯一可能就是“你早已是年轻的拉康了”,正如机器先天地藏于语言,拉康理论先天地藏于其年轻时代。
再次打开L图,Autre孤独地处于右下角,没有箭头指向它。对于Es而言,大他者是从外界“侵入”的。只有两条从大他者射出的箭头,一条指向moi(集体明意识),一条指向Es(集体潜意识)。而集体潜意识与镜像过程的交叉点,就是能指的所在——能指是想象性和象征性通奸孕育的Bastard(私生子)。其野心无比巨大,它的典范——征服者威廉——诺曼底公爵的私生子,英格兰的开国君王。一个私生子建立的国度,一个被能指篡夺的王位。这或多或少奠定了英格兰的气质,能指、大宪章、语言哲学、绅士、美感、君主宪政.、实证科学…..不再展开。
英国人追寻着“状态”,正如其热衷于油彩,与欧陆均势、光荣孤立。德国人却偏爱动作,正如其跌宕起伏的古典乐,以及赌徒式的战争。民族性,是存在的。据我观察,我以及我的朋友,也的确容易被同性吸引——像我这样的浪荡徒热爱德法,状态稳定内敛的朋友适于英国,大大咧咧混吃混喝的朋友总想往南欧跑。混吃混喝是幸福,羡慕但终不属于我(moi)。企图成为“业界大牛”的人,当然要去美帝。我没这样的朋友,但有无数这样的同学。精神分析太得罪人,它会把“业界大牛”都看作——妄想狂。这是真相,至少在精神体系和大历史观之内。这真相,“外人”不会接受。符号秩序的明星和粉丝,怎听得进妈妈的苦口婆心。
他们会说:“呵呵,你是一个卢瑟,才会这么劝我。”
是的,我愿意是卢瑟,如果卢瑟可以在路边和乞丐随意躺着谈心,如果卢瑟可以和精神病人一起狂笑或痛苦,看他们星光的幻想,如果卢瑟可以和女人比谁的嗝更响亮,如果卢瑟的爱狂妄成永恒。太了解象征性的点点滴滴,我读过欧洲的全部历史,我曾幻想自己是个王,我曾想成为权谋者,成为一个身居某位不择手段的庇护者。不久前我终于了解,那些愿望,仅仅源于“有趣”,而非真正的“欲望”。因此,那些想法没有真正成为驱动力。反倒是精神分析,成了珍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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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别向欲望让步”“ne pas ceder sur son desir”
这就是精神分析的唯一目的。这也是精神分析反感“自我心理学”的原因。
如今庸俗的心理学会告诉你“如何幸福”、“如何应对感情创伤”、“如何遗忘”…….这些在精神分析看来,可笑至极。心理学的目标让人可怜的发笑——像一个因为丢了生日蛋糕哭闹不停的戾气小孩。
精神分析的目的只有一个——让精神分析者明白“自我只是个虚构”,“欲望总是他者的欲望”,就是说,让分析者直面残忍的精神真相——他的一切是如何滑稽地从外界摄入的。根本不存在什么“幸福”、“快乐”、“轻松”,那些统统都是自欺的言辞,都是“形而上学许诺”,那些话骗你说“存在一个彼岸”,和宗教实乃一丘之貉。精神分析的野心远大得多。
别向你的欲望让步,因为你的欲望并不真地是“你”的欲望,因为“你”只是对autre的摄入,因为并不存在一个“你”,因为你的感情、你的语言都是虚像。别屈从于”欲望“,至少,试着超越镜像(当然这并不可能),但至少去试一试。精神分析的“治疗”,其实就是“传授”。传授整个结构观,传授这种“试图超越与不可能超越”的“悖论性上帝视角”,这种绚烂到荒凉的“视网膜”。
这里,我们说到了“超越”,于是牵扯到了“真实域”。
你可以把“真实域”看作“哲学的彼岸世界”、“物自体”,它就是“先验驱力”。上次说过,象征性的先验机制是个谜。先验驱力就是个谜,真实域是个谜。因为它先验嘛。和维根斯坦的“保持沉默”是一个意思。
精神分析的不同在于——可以通过语言遥远地暗示真实域。
这么说吧,哲学所谓的“彼岸”“物自体”是完全无迹可寻的东西,它可能是克苏鲁神话中的“外神”,可能是独立运作的“世界精神”,可能是“第一杠杆力”。总之,它和我们的认知距离,远大于任何已知的距离。这种绝对不可能性,导致了,虚无主义。
精神分析认为“真实域”的确是个谜,但是呢,它把真实域看成“是和想象性、象征性缠绕在一起的”。甚至,想象性象征性的某些迹象就是真实域的“幸运穿透”。
听起来比较绕。
为了清晰,让我们这样想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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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夜,我们站在海拔六千米的青藏高原上,抬头向上。
你会看见什么——
黑色的夜幕中,闪烁着银白的光。那白光是星辰。
天文学告诉我们——星星和地球一样,球形,他们发光或者反射其他星球的光,这些光经过亿万光年,到达地球,被我们的研究捕捉…….现在,让我们忘掉这些“说教”,把这些理论统统抛诸脑后。试想自己三四岁时,那时看见的星光。
我初一作文里有过这么一段话——“肮脏的黑色裹脚布,遮住无境的亮银色光明。光明呜咽。然而那破布由线编织,在交织的线间,有呼吸着的缝隙。银色光明,就从这缝隙中射出,如同浸透衣服的雨。凉。直到黎明,太阳的黄光更强,遮盖了银色。于是我们,看不到它了。”
把夜晚的黑幕看作“黑色的脏布”,试想黑布背后有一个“巨大的银色光明”,星辰是这光明从亚麻缝隙中渗出来的。
联想精神分析——象征域就是那裹住天空的“黑色脏布”,真实域就是其背后的银色光明。而星辰,则是从“象征域的缝隙”中流出来的些微真实。象征性有一套缜密的结构,但这结构只要是“编织”出来的,就一定有“缝隙”,一定有“还没被象征性捕捉的真实”。
这些星辰,在精神分析中,叫做“Ding”,德语的意思是“不知道叫什么的东西”、”随便什么东西“、“没被严格定义的东西”。有一个词,懂哲学的都知道——“自在之物”,在德语里就叫“das Ding an sich“。就是这自在之物,先验驱力。
Ding对应另一个词Sache。把Sache理解成“已经被定义的东西”就可以,它在秩序之内,它就是编织黑布的线团。
到此,你发现,精神分析还是很乐观的嘛,能射出来就说明有“超越”的可能喽?
不。完全不是。这种短暂乐观,会立即让你陷入更深的挫败。
先来看一段拉康的原话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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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父法当然不是Ding 。不过 ,我只能借助法来了解Ding 。实际上 ,如果法没有说 “你不应对Ding有贪念 ” ,我是不会对Ding心生贪念的 。但是 ,Ding通过在我身上生产出各种贪欲而找到了一条路 ,这要感谢父法 ,因为没有父法 ,Ding就是死的 。但即便没有父法 ,我还是会活着 。但当父法出现时 ,Ding也闪现 ,Ding再次返回 ,而我便遭遇了我的死亡 。对于我 ,自以为导向生的诫令最终却导向了死亡 ,因为Ding找到了一条路 ,借助父法来引诱我 ;通过它 ,我欲望着死亡 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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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根本不存在善 — —所谓的善 ,即是Ding ,是母亲 ,也是乱伦的对象 ,是一种被禁止 ,并且根本不存在其他的善 。这就是弗洛伊德借以确立道德法则的基础 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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